我家门前有一条河，日日夜夜川流不息地穿过农田，绕过村庄，流向远方。五十余米宽的河水里，常常有人畜往来，蹚这条水道可以方便快捷地到达对岸。对岸有我们的农田和庄稼，还有牛羊爱吃的青草和生活的希望。清晨，人们把牛羊赶到对岸，一路走着一路吆喝着，声音高亢亮丽如歌唱，唤醒了惺忪的田野，驱散了迷蒙的晨雾，鸭子嘎嘎，小鸡咯咯，各种家禽也在自家窝棚里奔跑着跳跃着，劳作的一天便悄然开始。在那条田间小道上，我经常看到几只小黄狗兴冲冲地摇着尾巴走在前面，它们时不时回头看看，生怕主人跟丢了似的。大人们赶着牛羊走过河，它们也跟着过河。大人们在河边挽裤腿的时候，狗子们早已噗通噗通地游到了河中间，看它们刨水的样子，好笑极了！傍晚，夕阳浅浅地睡在山头，昏黄的光线洒满了村庄，在田野中来回穿梭的欢声笑语里，人们干完了一天的农活，扛着农具，有的嘴里叼着旱烟，有的手中提着一串野果，慢悠悠地走到河边，再把对岸的牛羊带回自家的畜棚。若主人来得晚，天要黑了，这些牛羊也不埋怨，自己便沿着来时的路，悠闲地往回走。碰到来接的主人，它们缓缓地抬头看看，叫一两声，好像在说：“主人，您辛苦了！”这时，主人“呵哧”一声，它们的步子逐渐快了起来，晃晃悠悠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朦胧的暮色之中。一批又一批的牛羊在河里来来回回，它们在河边撒欢、吃草、打架、成长，被主人兑换成金钱，置办成人们餐桌上的油盐酱醋，照料着家人的生老病死，也供养着在外求学的孩子。时光在村庄缓缓流过，一批又一批的学子从这里走出去，他们去哪了，还会回来吗？每当看到这样的场景，我总会情不自禁地问自己。放牛羊的多半是老人和小孩，青壮年大多外出打工去了，他们只有在逢年过节回老家探望父母和孩子的时候，才从他们家人手中接过牛鞭，像恶鬼投胎一样，赶着牛羊急匆匆地在河边打几个来回。家里只养过一头牛，我放过几次。有一次，那牛不听使唤，气冲冲地朝我奔来，不知道它想干啥，吓得我丢了牛绳，哭嚎着跑掉了。之后，家人再也没有让我放过牛。那头牛长大变卖了的时候，我却难过了好久。虽然怕牛，但是对于放牛者的差事，我却非常羡慕。有时候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伙伴们勇敢地欢快地赶着牛羊淌水去河对岸。他们悠闲地躺在对岸的草地上听老人讲故事，看牛发情，看羊打架。有时候，我觉得敢放牛羊的伙伴都是英雄。这些英雄不像电影里人物那样遥远，他们就在我的身边。看着伙伴们在对岸玩得高兴，我也禁不住诱惑，撸起裤管想下河走到河对岸去加入他们的队伍。可惜，我每回下河没走几步就被大人恐怖的笑话吓得狼狈地折回了。退回来后，我就不再看对岸的人们玩闹了。在我家门前码头上看女人们洗衣服、聊天，这些我能近距离参与。十多年前，我还是个孩子，女人们就是这样在这个码头洗着衣服，用棒槌捶着被套床单发出沉闷的声响。偶尔她们会停下手中的活计，谈论一两句村庄里人的家长里短生老病死。我坐在码头的大黄石头上，安静地听着看着，像看一场电影，故事顺着流水咕噔咕噔地开始。她们聊天玩笑的声音常常被流水声吞没，不得不用吼，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们在吵架呢！有时候一句话要重复几遍对方才能听明白，我在码头上却听得很清楚。看到这场景，我不禁笑得前仰后合。那些笑声、吼叫声、辱骂声落到水里，溅出片片水花，随着流水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。最后，像一朵野菊花一样漂浮在大海里，等待着能解读这些声音和故事的人。我常常想，倘若有一天，我见到了大海，说不定还可以从海水里捞起那些熟悉的身影，听到那些熟悉的乡音。二十多年的光景像流水一样从我家门前流过，我安静地听着看着，回想着这些流逝的时光，我躁动的心，不由地安静了下来。现在，河边洗衣服的人老了，也变少了。每次回老家，看着奶奶颤颤巍巍地提着衣服去河边洗，我总会劝她，“不是有洗衣机吗？干吗非得去河边用手洗？”奶奶总会笑呵呵地说，习惯了。我帮她，她也不让。我拗不过她，只能在码头上看着，像二十多年前看电影那样，听着流水咕噔咕噔的声响，想象着河水流去的远方。当年洗衣服的妇女都已经老了，那些热闹的场景也一去不复返。曾经熙熙攘攘的洗衣码头只剩下奶奶一个孤单的身影。看着她那倒映在河水里瘦削的身影，我陷入了沉思，这样的电影，我还能看几回？有人说，累了，就回老家看看，老家有我们收藏的梦想。想到这里，我停下了手中的工作，我不由得推开办公室的窗户，飞机散发着点点星光在夜空中缓缓地移动，这些自由的星光照亮了多少人回家的路？又承载着多少人生活的希望？此刻，这些星光正穿过我厚重的思绪载着我儿时的梦想一路远航。我安静地靠在窗前，想着看着，机场的夜空被一盏盏绚丽的灯火点亮，很美。这时，又清晰地听到我家门前那些流过的时光，在我的脑海里发出咕噔咕噔的声响。（肖旭菲）